关外,盛京。
巨大的汗帐之内,皇太极那爽朗的笑声还在回荡。
他扶着“立下大功”的王体乾,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对未来胜利的渴望和对魏忠贤“深明大义”的赞许。
“王公公,你且放心!”
皇太极拍着王体乾的肩膀,豪气干云地说道,
“等本汗入关之后,定保魏公公,比现在,更加荣华富贵!
你此番前来,乃是我大金的贵客,本汗这就命人备下最好的酒宴,为你接风洗尘!”
然而,王体乾却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。
他脸上的那副“谦卑”表情,突然垮了下来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欲言又止的、充满了无尽委屈和悲愤的表情。
他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唉!”
那一声叹息,百转千回,充满了人生的艰辛和世道的无常,让整个汗帐的气氛,都瞬间从刚才的狂喜,变得有些尴尬起来。
皇太极的笑容,僵在了脸上。
“王公公,这是何故啊?”他有些不解地问道。
王体乾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用袖子,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。
“大汗,您是有所不知啊。”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:
“我看大金,兵强马壮,金银无数,将士们一个个都吃得饱,穿得暖。
可我们我们大明,早就不是那个样子了啊!”
他抬起头,用一种充满“真诚”的眼神看着皇太极,开始了他的表演。
“实不相瞒,如今的大明,国库空虚,朝中百官的粮饷,都发不下来了!
我,和我家主子,都己经欠饷整整三个月了啊!唉!现在,连吃饱饭,都快成问题了!”
他一边说,一边还恰到好处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。
皇太极彻底懵了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太监,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。
什么意思?
感情你这情报,不是白送的?还得另收费?
他心中瞬间涌起一股被戏耍的怒火,但紧接着,这股怒火,又消失了。
他忽然明白。
这哪里是勒索?这分明是大明王朝气数己尽的最好证明啊!
一个堂堂的帝国,竟然连京城里最有权势的秉笔太监,都发不出工资了?
这说明那个小皇帝,己经把国家搞到了何等山穷水尽的地步!
“老天,都在帮我啊!”皇太极在心里狂笑。
他觉得,王体乾的这番哭穷,比他带来的任何情报,都更能坚定他入关的决心。
“王公公受苦了。”皇太极的脸上,立刻露出了一个“感同身受”的表情,
“没想到,那崇祯小儿,竟苛待功臣至此!真是令人发指!”
“何止是苛待啊!”
王体乾见有戏,立刻打蛇随棍上,哭得更加伤心了,
“大汗,您是不知道啊。
我家主子前段时间,因为忧思国事,又被那小皇帝连番羞辱,急火攻心,大病了一场!
如今虽然捡回了一条命,但那病根,却落下了。
每日,都需要无数昂贵的药材吊着命啊!
这银子,花得跟流水一样,我们我们实在是撑不住了!”
他看着皇太极,又挤出了两滴眼泪。
“大汗,您看,在我家主子为您送上这份‘大礼’的份上,
您您能不能,先救济一下我家主子,让他让他先把这救命的药钱,给续上啊?”
皇太极听完,心中冷笑:“这些老阉狗,等本汗入关非给你们屠干净了。”
但他同样知道,这个老阉狗,现在是他入关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。
“当然!”
皇太极的脸上,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,
“魏公公为我大金,立此不世之功,本汗岂能坐视不理?不知,魏公公每日,需要多少药钱啊?”
王体乾一听有戏,立刻止住了哭声。
他伸出一根手指,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:
“不多。一天,也就一千两吧。”
“什么?!”
饶是皇太极早己有了心理准备,也被这个数字给吓了一跳。
一天一千两?!
你踏马是得了什么神仙病啊?!拿银子当饭吃,一天也吃不完一千两啊!
他看着王体乾,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太监,而是一个比他手下最贪婪的贝勒,还要无耻的强盗。
这分明是把他当成冤大头,在漫天要价啊!
王体乾看着皇太极瞬间变得阴沉的脸,心中暗道一声不好。
他知道,自己这价,开得是有点狠了。
立刻换上了一副“我也是为你好”的表情,赶紧补充道:
“大汗,您息怒!
您以为我想吗?
您是不知道啊,我家主子那病,邪乎得很!
离了那些千年的人参、雪山的灵芝,根本就活不了!”
他凑上前,压低了声音,用一种“推心置腹”的语气说道:
“大汗,您想想,现在孙承宗那个老匹夫,还在蓟州镇待着呢。
要想把他调走,还得我家主子,看准时机,在那个小皇帝面前,吹吹枕边风。
这这都需要时间啊!”
“您想想,万一这药断了,我家主子,恐怕连三天都撑不过去啊!
到时候,他老人家西去是小事,耽误了大汗您入关的千秋大业,那可是天大的事啊!”
皇太极抽了抽嘴角。
他感觉自己像吃了一只苍蝇。
他知道王体乾是在讹他,但这理由,却让他根本无法拒绝!
他总不能为了省点药钱,就让他入关计划的总内应,提前病死吧?
“好好”
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,
“既然如此,那不知,魏公公计划,需要多久,才能将那孙承宗,调回京师啊?
本汗,也好根据情况,给魏公公送这‘吃药钱’嘛。”
王体乾叹了口气,脸上露出了“一切尽在掌握”的表情。
“大汗放心,我来之前,听我家主子说了。
那个崇祯小皇帝,最近正让他的‘皇家科学院’,在西山大规模地制造一种新式的‘破铜烂铁’。
大概,再有一个月,就能造出第一批来。”
“到时候,我家主子,就会怂恿那小皇帝,说此等‘神兵利器’,必须优先装备九边的精锐。
然后,再以‘运输不易,需重臣押运’为由,让孙承宗那个老匹夫,亲自回京,来拉这批辎重!”
“大汗您想啊,那批‘破铜烂铁’,重得很,走得慢。
这一来一回,没有一两个月,根本下不来。
这,不就给您留出了充足的时间,去攻打那早己空虚的蓟州镇了吗?”
皇太极听完,心中最后一丝疑虑,也消失了。
他之前通过京师的密探,确实听说过,崇祯正在西山,搞什么新式武器。
看来,情况属实,魏忠贤并没有骗他。
而且,魏忠贤前段时间确实病了,这也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。
他知道,这笔钱,他必须出。
“来人!”他对着帐外,高声喊道。
片刻后,在几位贝勒爷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,数口沉甸甸的大箱子,被抬了进来。
箱子打开,里面那金灿灿的黄金和白花花的银子,瞬间晃花了王体乾的眼睛。
“这里,是黄金一万两,白银二十万两。”
皇太极又让人拿来了一叠厚厚的、盖着各大票号印信的银票,
“这些,是七十万两的银票,皆可在我大金控制的商号和关内的票号兑换。”
“总计,一百万两!”
“这些,足够魏公公,吃上几个月的药了吧?”
皇太极的语气里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。
王体乾看着眼前这座金山银山,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。
他强压住心中的狂喜,脸上却是一副“感激涕零”的表情。
“大汗高义!老奴老奴代我家主子,叩谢大汗天恩!”
“只是”
皇太极看着他,又问道,
“如此多的钱财,你一个太监,如何能安然无恙地,运回关内?”
王体乾闻言,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。
“大汗,您难道忘了?咱家,是宦官啊。”
他一字一顿地说道,
“如今,那大明九边的各个军镇,可都有我们宦官,在当监军呢。
咱家与好几个地方的监军,关系都不错。
只要稍微打点打点,再把这些金银,藏在粮车里,带进去,那还不是易如反掌?”
说完,他便对着皇太极,深深一躬,告辞离去。
王体乾走后,莽古尔泰和阿敏等几位贝勒,立刻冲了进来,脸上满是愤怒和不甘。
“大汗!您怎么能真的给那个死太监那么多钱?!”
莽古尔泰咆哮道,
“冬天马上就要来了,咱们自己的粮草都还不够呢!您这不是资敌吗?!”
皇太极没有说话,他只是静静地走到帐外,看着王体乾那瘦小的背影,在黑暗中,渐行渐远。
许久,他才缓缓地转过身,看着帐内那些依旧愤愤不平的兄弟们,脸上,露出了一个如同饿狼般的、充满了无尽贪婪和自信的笑容。
“放心。”
“他今天吃下去多少,用不了多久,就要让他,连同他那个草包主子,千倍、万倍地,给吐出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