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贞依旧是那副漠然的神态。
似乎对这撼动人心的景象无动于衷，几乎在唐宁看过去的瞬间，李贞那纤细白淅的手指轻轻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形。
无声无息间，一层肉眼无法直接看见的壁障骤然笼罩了整个车队。
这道屏障瞬间隔绝了外部某种无形的气场。
车厢内颠簸依旧，窗外的金光依旧刺眼，但唐宁突然察觉到，那原本几乎要渗透进灵魂深处的详和感和诱导感，被彻底隔绝在外了。
王虎王秀脸上的狂热也因为这层壁障的出现而瞬间凝固，只剩下一丝茫然的疑惑。
李贞清冷的声音适时传来，平淡无波，“此乃万佛寺护法佛陀，显法身于此，接引信众。”
她目光淡淡扫过窗外那片跪拜的人海，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唐宁再次靠在车窗边，望向那朝拜的人群。
在那煌煌圣洁，令人心安甚至沉醉的金光处，他突然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。
那垂落大地的浩荡佛光，并非虚幻，更象是由亿万条纤细至近乎透明的金色丝线交织构成。
每一条丝线都精准地连接到下方一个匍匐跪拜的信徒身上。
一如当初真仙观内，蜈蚣仙长念经时散发的那种诡异扭曲的触手，连接在每一个弟子身上。
唐宁张了张嘴，干涩的口腔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一个离车队最近的干瘦老妪，在额头重重叩落地面的瞬间，身上一道微弱的暖白色光晕迅速被上方的金线抽离，她枯槁的身体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，维持着叩拜的姿势凝固不动，成为众多人潮中一具静止的身影。
唐宁甚至能看到老妪脸上定格着一种接近极乐的笑容。
紧接着是旁边一个强撑身体爬行的汉子，也在一次跪倒后，身形微微一颤，如同融入雪地的水滴，生命光彩在金光复盖中无声无息地消散殆尽。
很快，这些没了生命气息的尸体，便迅速腐烂，化作烂泥，被后面的信徒踩踏，直至分不清泥与肉。
一个接一个！
金光之下，无数虔诚的信徒，既是在接受祝福，又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献祭！
他们的生命、精神、乃至他们的血肉精华，都在那一道道庄严的佛号声中，被那百丈金身悄无声息的吞噬着！
这片金光笼罩的局域，象是一口巨大的溶炉，将凡俗的生命熔炼为最纯粹的能量，供奉向那佛陀。
唐宁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，将视线从窗外收回，死死盯着车厢粗糙的地板，胸膛里的心跳声如鼓如擂，咚咚咚的闷响几乎要冲破血肉。
几次张口，想要发出点什么声音，最终还是默默无言的低下头，将那些声音与画面统统赶出脑海。
王氏姐弟双手合十，默默无言的朝那百丈佛陀金身祈祷。
微风吹起车厢的帘子，唐宁眼角的馀光忽然看见符笼里的蜈蚣精正抬着头，死死盯着那巨大的佛陀。
唐宁有种奇怪的感觉，似乎，它也想要这样的献祭！
车轮继续向前滚动，碾过踏入徐州地界的分界线。
李贞选择加快速度，远离这佛陀的金光复盖之地。
直到看不见那漫天飘荡的金色莲花，听不到那若有若无的吟诵之声，李贞才将速度恢复正常。
“进入徐州后，你们需慎言，见到万佛寺的僧人万勿开口。”
李贞的声音缓缓飘进车厢内。
“为什么？”
王虎不解的问。
“这帮僧人，最喜欢说的话是施主与我佛有缘，请入寺内一聚。”
李贞淡淡的说道。
王秀不解，与佛有缘有什么问题吗？
“我说过，仙宫之间，没有友谊。”
李贞说罢便不再言语，只管在前方引路。
王虎拉了拉姐姐的衣袖：“姐姐，仙子是不是怕我们会被万佛寺的大师抢走？”
“我也不知道，唐大哥知道吗？”
王秀朝唐宁问道，从刚才开始，唐宁的状态就有点不对劲，王秀有点担心唐宁是不是生病了。
“我想，可能是因为那些僧人想要渡人入佛门罢。”
唐宁微微抬头，答道。
“果然是这样吗，那还是不要了，我不喜欢剃光头。”王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道。
唐宁没有作声，只是靠在车窗边，默默望着窗外那起伏不定的山线。
所谓仙人下凡，佛陀度世，原来
只是为了吞噬万千血肉以炼已身吗？
唐宁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。
仙人，不应该是这样的。
咚。
咚咚。
唐宁伸手按在胸口的位置，那灼热的心跳依旧有力的回应着他。
“我似乎记不清楚，大玄朝与仙宫之间的关系了。”唐宁回过头，压着声音询问王秀。
“大玄朝与仙宫的关系？我不太明白。”王秀歪着头，不解的问道。
“就是，各州之间信奉不同的仙宫，而且这些百姓似乎，似乎”唐宁斟酌一下用词后说道：“就是这些百姓似乎更敬畏仙宫，而不是大玄？”
“唐大哥你忘记的东西还真的挺多的。”王秀掩嘴笑了起来。
“大玄朝就是仙宫们扶持起来管理百姓的，用我们的话来说，仙宫是仙人居住的地方，让他们管理凡人俗事那根本不可能，但人与人之间，总会出现矛盾磨擦，甚至因为一些小事而大动干戈，出现伤亡，那怎么办呢？”
王秀拉着王虎的手，轻声说道：“十大仙宫共议之后，推举了一个家族出来统一管理人间的俗事。”
“这个便是大玄王朝的由来。”
唐宁默默点了点头，说白了，大玄朝庭就是仙宫的傀儡。
而凡人，就是仙宫弟子的食物、材料，为了不让食物浪费而选了一个强大点的食物来管理。
“我们以前在村子里，时常祈求能得到仙长们的注意，得到进入仙宫修炼的机会，没想到，真的愿望成真了。”
王秀双眼满是憧憬之色，又哪里还记得昨天之前，如同惊弓之鸟的可怜模样。
“前方施主车驾请留步。”
声音响起之时，李贞身下的羊驼已停下。
“施主，咦，竟然是自然仙宫的法驾，当真是出门遇贵人。”
一个光头和尚转瞬间便到了羊驼前方，微一拱手对李贞说道：“万佛寺了恩，仙子有礼了。”
“李贞。”李贞淡淡回了一句。
唐宁微微掀起车帘望去，只见一清瘦的褐色素衣和尚挡在李贞的面前，和尚满脸笑意与讨好的神色，面容方正，眉清目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