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府。
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，正默默地为自己的儿子收拾着行囊。
他将一件厚实的衣服仔细地叠好，放入箱中。
又挑了几件保暖的贴身衣物，一并塞了进去。
他的动作很慢，很仔细，仿佛手中收拾的不是衣物，而是一段即将远去的、脆弱的亲情。
曹钦则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，失魂落魄地坐在一旁的圈椅上。
他不时地抬起头，看一眼那个还在为自己忙碌的、苍老的背影。
嘴唇翕动，想说些什么，却最终还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自己这次去关外，与送死，没有任何区别。
就在这时，一名侍卫的身影，出现在了书房门口。
“老爷，宫里派人来了。”
“说是东西都己经准备好了，就在皇家科学院，让少爷即刻过去。”
曹于汴叠衣服的手，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。
他没有回头，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：“知道了。”
“我再跟钦儿交代几句话，马上就让他过去。”
那侍卫躬身一礼，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整个书房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曹于汴长长地，叹了一口气。
他缓缓地转过身，看着那个依旧垂头丧气、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儿子，声音沙哑地开口了。
“钦儿。”
“爹”
“这次去和建奴交易，为父知道，你心里害怕。”
“但是，你记住一句话。
曹于汴的眼中，闪烁着光芒，
“只要，你不让对方发现‘雷霆’是假的，那你的安全，就没有任何问题。”
曹钦一听这话，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恐惧，瞬间就涌了上来。
他从椅子上站起，声音里带上了哭腔。
“可是，爹！我该怎么做，才能让那帮茹毛饮血的建奴，相信‘雷霆’是真的啊？！”
“这么大的交易，他们不可能不检验的！”
“换做是我，我也得亲眼看看东西的真假，不然被骗了怎么办？！”
“很简单。”
曹于汴看着他，一字一顿地说道，
“不让他们检验，就行了。”
曹钦彻底懵了，他看着自己的父亲，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。
“爹，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吗？”
“什么理由啊？爹，您教教孩儿！”
他看着自己父亲那张充满了算计的脸，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，变得越来越强烈。
曹于汴的眼神，在这一刻，变得无比的犀利。
他走到曹钦的面前，
“第一，交易的地点，你不要选择离来远堡太远的地方。”
“最多，不能超过五里地。”
“如果建奴那边，非要选择更远的地方，那必然是有诈！”
“到时候，你不仅会钱货两空，连这条小命，都得丢在那里！”
“你记住，现在是他们求着我们，主动权，全在我们手上！”
“你就告诉那个皇太极，要么，就在你定的地方交易；要么，就取消这场交易！”
“他，不敢不从！”
“第二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。
“如果建奴要检验‘雷霆’，你就告诉他，可以看，但不能试！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，距离来远堡太近了！”
“一旦火铳响起，那巨大的声响，必然会惊动来远堡的守军！”
“到时候，我大明的军队一到，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！”
“你，要把你那纨绔子弟的嚣张脾气，给朕拿出来！”
“你要让他们觉得，你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！”
“越是这样，他们就越不会怀疑你！”
“你，听明白了吗？！”
曹钦呆呆地听着，他看着自己的父亲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，却又立刻哭丧着个脸，
“爹，您是不知道啊”
“孩儿上次从诏狱里出来，那股嚣张的气焰，早就没了。”
“我现在看见谁，都觉得害怕，连府里的下人，我都得点头哈腰的。”
“你让孩儿现在去跟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建奴耍横？我怕我还没开口，腿肚子就先软了。”
曹于汴看着自己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，气得差点当场吐血。
“放心。”
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，拍了拍曹钦的肩膀，安慰道，
“为父早己派人，给来远堡的守备张玄卜送了信。”
“到时候，他会安排一队精锐的守军，在暗中保护你的安全。”
“一旦建奴有任何异动，咱们这边，也绝不会吃亏。”
曹钦听完，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，才稍稍落了地。
但他还是忍不住，满脸不忿地嘟囔了一句：
“陛下也真是的，咱们这是在为他卖命，他倒好，什么都不管，连一队神机营的人都不肯派。”
“全让咱们爷俩自己想办法，这也太抠门了。”
曹于汴闻言，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知足吧，我的儿。”
他长叹一口气，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无奈，
“前段时间在诏狱里，陛下没有一刀把咱们爷俩的脑袋给砍了，那己经是天大的恩赐了。”
“这点挫折，又算得了什么？”
“好了，”他看着窗外天色，缓缓说道，“东西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。”
“你，也该上路了。”
“钦儿，记住为父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，听到了没有？”
“我知道了，爹。”
曹钦的声音里，充满了不情愿，但也没有选择。
“那我走了。”
他拿起那个早己为他收拾好的行囊，背在身上，一面说，一面向着门外，缓缓走去。
那背影，显得无比的萧索和凄凉。
曹于汴看着儿子那渐渐远去的背影，那双一向充满了算计的浑浊老眼，终于，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泪光。
两滴浑浊的老泪，顺着他那布满皱纹的脸颊，缓缓滑落。
皇家科学院。
“陛下，曹钦到了。”
一名侍卫跑了进来，对着御座上的崇祯，躬身禀报道。
崇祯点了点头，淡淡地说道：“带他进来吧。”
少顷，曹钦那略显狼狈的身影，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。
他刚一进门，便“噗通”一声，重重地跪倒在地，声音颤抖地说道：
“小的，参见陛下。”
“嗯。”
崇祯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，他看着脚下这个早己没了半点锐气的“京城第一恶少”，缓缓说道：
“曹钦，此次交易，事关重大，朕，就全靠你了。”
“你若是能将此事办成，安然无恙地回来，朕不仅可以将你父子二人之前的罪过，一笔勾销。”
“朕，还会大大有赏！”
曹钦的身体猛地一震！
他抬起头，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！
“小的一定不辱使命！为大明，为陛下，完成此次交易！”
“很好。”
崇祯满意地点了点头，他站起身，走到曹钦的面前，将一块早己备好的、刻着龙纹的令牌，交到了他的手里。
“这，是朕的令牌。”
“你拿着它，沿途所有的驿站和关隘，都会为你放行。”
他指着殿外那十几辆早己装满了“雷霆”模型的巨大马车，淡淡地说道：
“东西，朕都己经为你准备好了。”
“与你随行的，还有朕派给你的几个随从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“现在，就出发吧。”
“朕，在京城，等你的好消息。”
“小的，遵旨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