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皇帝御赐的龙纹令牌,如同最高等级的通行文书。
它在这等级森严的大明疆域之内,拥有着几乎等同于圣驾亲临的无上权威。
曹钦的车驾,一路向北。
沿途所有的关隘城池,守将无不闻风而动,率众出城十里相迎。
他们将接待的礼仪,做到了极致的谦卑与恭敬。
驿馆之内,早己备好了最洁净的房间和最丰盛的酒菜。
每一位驿丞和地方官,脸上都堆满了谄媚的笑容。
他们看向曹钦的眼神,充满了敬畏。
然而,曹钦却高兴不起来。
他独自一人坐在宽大舒适的马车之内,脸上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。
他掀开车帘的一角,看着窗外那飞速倒退的、一片萧瑟的北方景致。
“只要,你不让对方发现‘雷霆’是假的,那你的安全,就没有任何问题。”
父亲的话,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。
可这谈何容易?
那帮建奴,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!
自己此行,无异于与虎谋皮。
一个不慎,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。
他只能将父亲教给他的那套说辞,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,反复地背诵,咀嚼。
每一个字,每一个语气,都像是救命的稻草,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。
车轮滚滚,碾过冰封的土地。
五天的时间,就在这无尽的煎熬与惶恐之中,转瞬即逝。
当那座矗立于风雪之中、通体由灰褐色巨石砌成的雄关轮廓,出现在地平线上时。
来远堡,到了。
这里是大明与蒙古诸部、乃至与后金进行贸易的最前沿。
也是整个宣府镇防线上,最敏感、最龙蛇混杂的地带。
寒冬腊月的边关,更是平添了几分肃杀与苍凉。
高大的城墙之上,一面绣着“明”字的巨大军旗,在刺骨的寒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。
城门之外,一支百余人的队伍,早己在此等候多时。
为首的,是一个身着正五品武将服,身材魁梧,面容黝黑的中年将领。
他便是来远堡守备,张玄卜。
他看到曹钦的车驾,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。
那热情的模样,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。
“哎呀!贤侄!”
他对着刚刚走下马车的曹钦,朗声笑道,
“这一路鞍马劳顿,辛苦了!”
“快!快快有请!”
“伯父我,早就命后厨备下了丰盛的晚宴,为你接风洗尘!”
曹钦看着眼前这个热情得有些过分的武将,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,才稍稍落了地。
自己接下来的身家性命,可都得仰仗眼前这位“伯父”了。
于是,他也立刻收起了那副纨绔子弟的做派,对着张玄卜,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。
“小侄见过伯父。”
“哎!贤侄这就见外了!”
张玄卜上前一步,亲热地扶起了曹钦,那双粗糙的大手,拍着他的肩膀,力道大得让曹钦的骨头都有些发疼。
“我与你父亲,乃是过命的交情!”
“他老人家的事,就是我的事!”
“一家人,不说两家话!”
他拉着曹钦的手,向着那洞开的城门走去,一面走,一面压低了声音,用一种心照不宣的语气说道:
“放心,总宪大人早己派人给伯父我通过信了。”
“你这次来的目的,我都己经知晓。”
“贤侄的人身安全,尽管放心!”
他指着城墙之上那些手持火铳、来回巡逻的兵士,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的笑容:
“咱们这来远堡,虽然不大,但也是宣府镇的一处重要关隘。”
“核心功能,虽非独立的作战要塞,但守军,也足足有一千多人!”
“而且,”他加重了语气,“其中,有五百人,都装备了陛下亲赐的‘雷霆’火铳!”
“那帮建奴,若是敢对贤侄有半点不轨之心,伯父我,定叫他们有来无回!”
曹钦听着这番话,心中那最后一丝的担忧,也烟消云散。
他立刻再次拱手,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、充满了感激的笑容。
“那小侄,就在这里,先谢过伯父了!”
“走走走!”张玄卜拉着他,大步流星地向着关隘深处的营房走去,“别在外面站着了,这大冷天的,有什么话,咱们进去说!”
营房之内,早己没了边关的肃杀,反而充满了与这苦寒之地格格不入的奢靡。
巨大的火盆烧得旺旺的,将整个房间都烘烤得温暖如春。
满满的几桌酒席早己备好,上面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,香气西溢。
而每一桌酒席的旁边,竟然还站着两位身材婀娜、面容姣好的妙龄少女。
她们身着统一的粉色襦裙,眼波流转,媚态横生,一看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。
曹钦看着这番景象,心中暗暗感叹。
看来,这张玄卜的边塞生活,过得也是有滋有味啊。
他心中了然,这来远堡名为边关,实为商镇,迎来送往,油水丰厚。
父亲之前与建奴的每一笔交易,这张玄卜都从中抽走了不菲的好处。
山高皇帝远,无人约束,他在这里,与一个土皇帝,又有何异?
曹钦的心中,竟然生出了一丝羡慕。
与此同时,来远堡关外二十里。
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平坦谷地之中,数百顶黑色的帐篷,如同蛰伏的巨兽,悄无声息地匍匐着。
这里,便是皇太极此次交易的前进基地。
帅帐之内,皇太极身着一身厚重的黑貂皮大氅,在那张巨大的地图前,来回地踱步,眉头紧锁。
他看了一眼帐外那早己昏暗下来的天色,心中的那股焦躁,变得越来越强烈。
十三天了。
己经到了当初约好的时间。
那个南朝的奸商,竟然还没有传来半点消息。
“去!”他对着门口的守卫,沉声喝道,“派一个人,去来远堡问问,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?!”
“是!大汗!”
门口立刻传来一个干脆利落的回应。